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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ˉ日本殖民時期的開元寺
ˉ第三節ˉ殖民後期的開元寺與東海宜誠
ˉ二、南臺聯絡寺廟的擴充動機與得圓的堅持
(一)聯絡寺廟的「經濟利益」
ˉˉ東海宜誠在南臺灣廣結善緣,大力推進聯絡寺廟的加盟臨濟宗,雖然不完全基於上述「促進舊有宗教之向上」、 「內臺人融合」的理念,但某種程度還有「經濟利益」的考量,其中屢被提及的正是與臺南開元寺的聯絡。 註348
ˉˉ臺南開元寺是在大正5年(1916)與日本臨濟宗妙心寺派建立聯絡關係, 大正12(1923)年4月南臺聯絡寺廟的總部設於開元寺, 註349 而東海宜誠也在這時候進出其中。大正13年1月25日,獲准在開元寺內設立「臨濟宗教(宗)務所」。 註350 而這時候正是得圓和尚力抗開元寺財團法人化的時期,如前述在大正13年的11月底,士紳之中有人提議開元寺仿 「臨濟寺圓通會」財團法人化,但由於得不到包括得圓和尚在內的寺僧支持,始終沒有成功, 這個構想或許是來自東海宜誠亦未可知。大正14年9月,在開元寺設立臨濟宗總本部宗務所之後的第一次臨濟宗布教會議召開, 討論臺南州的相關布教:
  ˉˉ在臺南開元寺設總本部宗務所的臨濟宗,擁有臺南州管內以前舊習慣的三十二座連絡寺院、廟、齋堂來進行布教, 將在九月二十日下午一時起在該宗務所召集連絡寺院等的住持、齋堂主、布教職員、信徒總代,進行相關宗務協議。 註351
ˉˉ開元寺自此開始頻煩地與臨濟宗臺北本山及東海宜誠接觸,特別是東海宜誠因為出入開元寺,很自然也接觸地方士紳、信徒, 在知悉開元寺派系間為寺產傾軋後,他積極連絡本土寺廟、齋堂加入臨濟宗派下,其實是想仿日本的佛教宗派本末關係, 一方面服膺本山領導,集體行動,二來定期上繳規費,這樣本山藉著所徵收的費用便可大力推行佛教事業。 所以當昭和2(1927)年3月,《臺灣民報》以〈和尚也利用經濟侵略〉為題大肆抨擊東海宜誠, 主要的原因當然是開元寺因屢次寺產受到侵佔,無法信任外來者可以透過改變舊制,達到寺產不受威脅, 加上東海宜誠的動作過大,以致不僅開元寺反彈,連他積極連絡寺廟、齋堂的行為,也一併受到質疑。 這篇〈和尚也利用經濟侵略〉的主要重點有幾處,第一是日本佛教各宗的本末關係與臺灣寺廟齋堂加盟有別,文說:
  ˉˉ吾臺灣,大寺院及齋堂亦不少其處,總是若提起兩者一般來比較,日本寺院,各寺皆有寺專屬的財產, 用一定的管理法維持其寺院。加之日本有統制,像東本願寺、西本願寺,其所屬的派下寺院各有數百,皆有系統的連絡, 而信者年有一定獻納維持祖寺,各家皆有所屬寺院,喪祭盡依其祖寺設法。所以住職以下的寺當任者,受信徒之託, 任其整理,亦須聽其母寺之命統轄其管內,所以比較臺灣的佛寺、齋堂、廟宇,管理有些整齊是實,臺灣佛寺、齋堂, 整理得好的亦不少,至於一般廟宇皆委之荒廢,實有可嘆的。這點今暫勿論,對其管理方法,實在要大改革。 註352
ˉˉ文中也承認,日本佛教本末管理制度比臺灣好,而廟宇的管理制度也要改革,但是,當東海宜誠有意「改革」時 (主要是針對開元寺),卻受到質疑,原因是,東海所連絡的是佛道不分、雜神信仰的寺廟、齋堂,並將寺廟分等級, 按級收費卻無任何助益。接上文續說:
  ˉˉ(東海師大活動)東海師是否對這點看重而欲為臺灣佛教改革與否,實屬疑問。東海師是壹個臨濟宗派來臺灣布教的和尚, 他們曾在臺北設一個學堂,未幾而倒了,後來專工奔走連絡臺灣的佛寺、齋堂、廟宇。我們所以為疑問的是左(下)記數點: 佛教像耶穌教一樣分派很多,各派的感情不好,不但不好,反有相排擠,派中又有種種分派,亦是時常看得著。 東海師在臺灣所連絡的寺院,若限在臨濟宗內的範圍,我們也不該抱疑,現在他們所連絡的臺南州下新舊總合三十一處, 臺中州則有九處,高雄州下十七處。(奇奇怪怪的內容)東海師所連絡的寺院、齋堂、廟宇,總數六十七處之中, 臨濟宗的寺院不少,這是當然的,其中也有媽祖宮,也有關帝廟,也有延平郡五廟,也有文衡殿,由其主神來看, 東海師所連絡造出來這個機關,內有釋迦、關羽、文昌帝君、媽祖婆、玉皇上帝、鄭成功,雜然同居,同聽其命, 是一大奇現象,比作張作霖與蔣介石合作的風評,卻有數十倍的奇局,可知東海師的怪腕。在此機關所包含在內的各廟宇寺院, 也分等級,自一至六等,臺南開元寺是一等,聞一等的寺院,須繳納年額八拾圓於總機關,以下遞減, 然未聞其對所連絡寺院等有何施設。 註353
ˉˉ日本佛教各宗來臺,大力吸收本土寺廟齋堂加盟,這是「各取所需」,日本佛教各宗需要「業績」,而本土寺廟希望受保護, 特別是大正4年「西來庵事件」之後更明顯。就正統的日本佛教宗派而言,吸收雜神崇拜的臺灣齋廟,當然是突兀的, 但這並不是日本佛教宗派單方面的問題,也有本地宮觀道廟不得不然的情況。至於收取年費卻沒有為寺廟服務的說法, 在昭和2年確實如此,這是承平時期,當日本在臺進入「非常時期」後,這種加盟連絡的寺廟齋堂面臨可能被整理時, 這時候東海的這個寺廟連絡組織就發揮保護作用。
ˉˉ回顧自昭和6年(1931)「九一八事變」(日本稱為「滿州事變」)以來,對臺灣人的同化政策漸次積極, 一直到所謂皇民化運動的發生、國體觀念的養成、日語普及、敬神思想徹底、國民生活改善成為台灣的大風潮時, 舊習慣信仰就變成了問題,成為「妨礙皇民化根本的東西」。「臨濟宗臺南州下聯絡寺廟齋堂總會」會後10天, 即昭和12年(1937)5月2日,臺南市及新豐郡的郡守、市尹、署長會議上〈關於寺廟整理之件〉被提出, 註354 等於正式宣告「寺廟整理運動」的來臨。
ˉˉ寺廟、齋堂的統一組織,在昭和12-16年(1937-41)年的「寺廟整理運動」中, 註355 全臺各地都受到輕重不同程度的整頓,而初期的1、2年情況最為嚴峻,也正是臨濟宗在臺最高布教監督的高林玄寶進入最後任期, 而直接站在第一線面對旗下遭遇整頓的聯絡寺廟的東海宜誠,處理的手法顯然是循高林玄寶處理楊梅奉天宮的方式。
ˉˉ楊梅奉天宮在昭和13-14年(1938-39)之間,為避免「寺廟整理運動」的影響,數十名信徒聯名向臺北臨濟寺提出請願書, 願意將奉天宮所屬財產(土地估計值1萬元)轉移。受理申請的臨濟宗,布教監督高林玄寶親自赴當地役場(鄉鎮公所), 出示信徒的委任狀,主張獲奉天宮管理權,反對「寺廟整理」,於是在廟口掛上「臨濟宗布教所護國寺」的標誌。不過, 一般所謂的布教所,必須要有僧侶定期舉行活動,以及一定的信徒人數與設備,這些條件滿足後才提出布教所成立申請。 當時的楊梅郡郡守宮崎直勝就語多不滿地對高林玄寶表示:
  ˉˉ要是那樣,一部分無知的農民,希望舊習慣信仰續存,請求與日本原有教團聯絡,教團尚未有布教的準備,就以殿堂、財產、 舊慣宗教信徒的名簿,命名為新的布教所,這不是未符合布教主體嗎?……小官(按:郡守自稱)不知貴僧(按:高林玄寶) 有什麼理由,選擇像奉天宮這種遠離村落在荒郊野外的獨門獨戶,讓人難以理解。貴僧若是真具有濟度本島人的熱情, 不止是奉天宮,我希望應該要在楊梅的村裡設立布教所。 註356
ˉˉ高林玄寶以奉天宮之前就是臨濟宗的聯絡寺廟的理由加以反駁。不能否認的功績是,臨濟宗在中日戰爭(1937) 全面爆發後全臺寺廟面臨「寺廟整理運動」,以東海宜誠為首,大力搶救或保護了臨濟宗派下的聯絡寺廟、 齋堂免於被廢除的命運,例如昭和14(1940)年春,高雄州潮州郡(今屏東潮州)新埤莊打鐵的媽祖廟(天后宮), 因以舊慣寺廟被廢除,並撤去神像,東海宜誠以開教使的身份介入「指導」,同年8月與該廟200位信徒達成決議, 將天后宮改為臨濟宗妙心寺派天靈寺,並將天后宮的建物、土地、財產,全部捐給天靈寺, 並同意未來寺院住持要以具備大本山前堂職(教師資格)者來擔任。 註357
ˉˉ也就是說,東海宜誠所屬的臨濟宗妙心寺派,在「寺廟整理運動」中挽救了即將被廢除的舊有寺廟。 而無論是楊梅奉天宮或是屏東的天后宮,臨濟宗用這種「權宜之計」破解了將面臨廢除命運的寺廟,應該不會是孤例。 批評東海宜誠把民間宗教信仰的寺廟那種三教九流的神明也拉入臨濟宗的「怪腕」,或許當大家知道「寺廟整理運動」開始後, 一些民間宗教雜神信仰的寺廟能夠透過轉移產權,託付給臨濟宗得以自保時,對東海宜誠或許就不忍苛責了吧!
ˉˉ不過,話又說回來,或許自始至終開元寺都很清楚,雖然加盟日本臨濟宗為聯絡寺院, 但經濟及人事皆保持高度的自主與獨立,正如鄭卓雲談到開元寺法派時所說的:「大正六年丁巳六月四日, 傳芳和尚為圖日臺佛教聯絡,闡揚大法,乃與京都府臨濟宗大本山妙心寺派聯絡,受統於轄下, 由是本寺僧伽多掛籍於大本山妙心寺者。然因內臺人風俗習慣懸殊甚遠,故本寺制度不能與妙心寺同例,惟布教機關之聯絡, 而寺制則仍依舊制自為獨立者也。」 註358
(二)成立「圓通會」的問題
ˉˉ在〈和尚也利用經濟侵略〉一文中,還以小標題「羅馬法王再現」,暗指東海宜誠覬覦開元寺寺產。其言:
  ˉˉ聞東海師對開元寺,欲將其寺有財產,設壹個財團法人,叫作圓通會,他自己欲為管理人。聞他到所連絡的寺院廟宇, 都一樣行那樣政策,一旦將其財產移於財團,及而後逐出住職,用派下的日本和尚入去掌權,東海師現有數千的私產, 口傳於信徒間,不盡其實否,開元寺所有的財產,土地二、三十甲,有二軒糖廓出租,年收不少。前有壹班御用紳士, 垂涎方丈,籌謀霸佔不成,今番此舉,信徒中多有不滿意的。在開元寺的和尚也分二派,一是東海,他(二)是非東海派, 住職欲派林某去日本留學,東海派不贊成,為此問題,兩方感情有些不好,聞當局也未准其開設財團法人云。
ˉˉ東海師在開元寺,也設信徒證,雖非信徒,也得買用。早時每張賣一圓,現在降價五角就可以買得。外邊傳說若持此券的, 有犯罪被官廳拘留的時候,他們當為他設法交涉圓滿解決,像一種的護罪符。我們觀其文面,卻沒有那樣的言詞, 總是既有這樣的風評,但是事尚在未生出大弊之前,我們先將所探的事實刊出,警戒防備惡弊於未然。 註359
ˉˉ前述,圓通會的財團法人組織早在大正13年就被提出,但得圓和尚及寺僧的顧忌,最後並沒有實現, 畢竟財團法人這一新組織的引進禍福難料,雖然開元寺自清代起就發生寺產被盜賣的情況,但基於對新制的疑慮, 加上主導者為日方,還不如以臺灣寺廟的舊制,住持兼管理人掌理財產對信徒負責來得穩當。 這可能就是開元寺自得圓住持以下的大部分寺僧極力抗拒財團法人化的原因。但財團法人化就一定不好嗎? 其實,把東海宜誠欲在開元寺設立財團法人圓通會一事看成是「經濟侵略」是有待商榷的,早在大正2年(1915), 附屬於臺北市臨濟護國禪寺的「財團法人圓通婦人會」成立。 註360 東海宜誠想在開元寺成立的「圓通會」應屬此類。「財團法人圓通婦人會」的會則第四條載:「本會設會長一位, 由臨濟寺住持推任,幹事則由會長選任」;第九條說:「所收的會費由幹事保管,從事社會事業或與該會主旨相符的事業」。 註361 在昭和2年3月欲在開元寺設立財團法人圓通會功敗垂成之後,翌年11月底,「圓通婦人會龜山支部」成立, 會址設在臺北縣龜山鄉的迴龍寺。雖然沒有載明支部會長如何產生,但是在第五條有關慈善事業這麼說: 「本支部內在會員有不幸時,支部長或幹事代表支部會葬或慰問」。 註362
ˉˉ從這些會則看來,圓通(婦人)會似乎不像是在進行所謂的「經濟侵略」,但是對傳統臺灣的佛寺而言, 沒有類似財團法人的共同管理組織,大部份重大寺務決定權是由住持或背後的管理人所掌控, 因此才會發生類似前述開元寺住持寶山常青可以勾結外人盜賣寺產的事件。或許東海宜誠欲在開元寺成立財團法人圓通會, 也應從公益慈善的方向來看待。事實上,臨濟宗所屬機構或寺廟成立財團法人的機構,除了上述的「財團法人圓通婦人會」外, 成立於大正6年(1917)的「臺灣佛教道友會」,到了大正11年(1922)8月之後改組為「財團法人臺灣佛教道友會」, 註363 可見成立「財團法人」以避免成為私自營利的方針,始終是臨濟宗在臺的政策之一,下面另一個具體的事例是, 他在昭和4年4月所成立的高雄佛教慈愛院,昭和7(1932)年登記為財團法人,也完全是公益性質的。 註364 而且佛教慈愛院的成立獲得來自包括開元寺的南部寺廟、齋堂的贊助,東海宜誠分等級向寺廟齋堂收年費, 不可能是他個人主導,必須是臨濟宗本山的政策或准許,而且分等級也好管理,收費也可以公開透明, 全部用在傳教及醫療方面。根據《南瀛佛教》的報導:
  ˉˉ昭和2年2月,獲高雄、台南兩州下臨濟宗聯絡寺、廟、齋堂主,及有志發起(者)之許,組織佛教慈濟團: 一、建設慈愛醫院,進行醫療及成本收費診療。二、組織布教團體,資以教化民眾為目的。及見本團之成立, 事務所設於臺南市開元寺內臨濟宗教務所,以圖促進此事業。
ˉˉ佛教慈愛醫院開設地選在高雄,現在之場所以臨時建築來實施事業。布教團定期或臨時進行布教傳道。 註365
ˉˉ佛教慈愛醫院原本是在設在臺南市而非高雄,東海宜誠除了向有志者募款外,還聯合關係寺院住持、齋堂舉行慈善托缽, 在昭和3年(1928)3月4日舉行第一次行腳托缽。當天在開元寺集合的僧侶共18位,從開元寺出發,目的地是臺南神社, 所得善款全數用於慈愛醫院的創設。行腳托缽每月兩次,持續一年,托缽勸募的主力來自開元寺僧及臺南市聯絡寺廟齋堂的協助。 註366 ˉˉ可是一年後(昭和4年4月1日),佛教慈愛院卻轉到高雄市鹽埕町設立,其原由是,臺南市已有基督教醫院的設施, 而選擇開業的高雄當地則是因勞動人口眾多而雀屏中選 註367 ,這應是與前述高雄港迅速發展有關。
(三)「臺灣佛教徒大會」上僧侶、齋友的反彈
ˉˉ儘管東海宜誠在開元寺成立財團法人圓通會遭遇挫折,但他對於臺灣舊慣寺廟上的用心應是無庸置疑的。 例如配合日本統治臺灣40年的「臺灣博覽會」,在昭和10年(1935)10月10日召開,臺灣佛教各宗聯合會與南瀛佛教會合辦的 「臺灣佛教徒大會」在同年11月5日於博覽會第一公會場舉行。其中向大會提報的三個提案,全是臨濟宗所提, 其中的兩個還是由東海宜誠所提,提案為:〈對臺灣在來(固有)之佛教系統之寺廟齋堂向當局請其確立統制方策之件〉 與〈關於本島寺廟、齋堂主職者之資格認定之法規向當局請其制定實施建議之件〉;另一個提案人正是得圓和尚, 提案〈臺灣之寺廟齋堂及其所屬財產向當局移管理權於住職或堂主之件〉。 註368 很清楚地顯示,從昭和5年開元寺副寺徹淨結合地方士紳與《臺南新報》發動對得圓住持的攻擊以來, 至昭和10年「臺灣佛教徒大會」,得圓和尚始終仍堅持寺產管理權應歸住持或堂主所有,日僧要介入開元寺寺產管理已不可能。
ˉˉ不過,質疑東海宜誠「覬覦寺產」的人依然大有人在,其中針對上述第一條的〈對臺灣在來(固有) 之佛教系統之寺廟齋堂向當局請其確立統制方策之件〉分別受到臺籍佛教人士的反對。首先跳出來反對的是, 留學日本駒澤大學的鳳山齋教先天派王明盈(進瑞),他表示:
  ˉˉ本條著眼之處全在「統制」上,「統制」是統禦、統轄的同義字,是依主從二體而成立的,主體當然是意味著優勢。 故提案者所圖謀的,將處於劣勢,但現在擁有莫大所屬財產的固有佛教置於彼等先進佛教家的統轄下, 不外是要將自己的意圖借全島佛教徒之名,慫恿政府以遂行其目的。無視榮枯盛衰之理法,恃今一日之長, 亂我教內之團結,擅瓜分我教勢,對於這樣的策劃統制之行動,今天不禁生起更加清楚的厭惡之念。 而彼等為了自己教派的擴張,萌生了忘記道義、友誼心的非宗教家根性,若是回到信仰的精神來看,不覺得為彼等悲。 註369
ˉˉ這樣的批評是非常嚴厲的,可見臨濟宗乃至東海宜誠不斷吸收本土固有寺廟、齋堂的舉動,藉著這次召開「臺灣佛教徒大會」 的提案爆發出來。看在一些未曾加入,或是加入其他教宗派的佛教人士眼裡,東海宜誠不斷聯絡寺廟齋、堂之後, 進一步是要爭取、確立領導權,是在覬覦寺產。第二位出來反對的是留學閩南佛學院,屬曹洞宗派下中壢圓光寺的曾達虛, 他同意王明盈的見解,並加以延伸說:
  ˉˉ其所謂統制本島在來(固有)佛教系統之寺廟齋堂者,就是將在來佛教寺廟齋堂瓜分定著,看何寺廟規定內地(日本) 佛教的何宗派統制,則被統制的在來佛教寺廟的一切事情都歸統制者所管理支配的。換句話說就是取消被統制者的權利, 歸集於能統制者的手中,而能統制者要怎麼做,於被統制者唯命是從,就怎麼樣做的統制法也。 這種統制法在臺灣在來佛教寺廟是否有益?我們本島人方面的佛教徒不可不慎重研究。 (中略)依此互相互助、平等一如的原則,而大家連絡起來,振興臺灣佛教亦無不可。 但像某南部某內地和尚對其連絡寺廟的態度,非無使人懷疑的地方,像這逸(一)種的連絡,不但無益於在來佛教寺廟, 且生弊害,仔細思之在連絡期中既然如是。如果確定統制之後,那還得了!! 註370
ˉˉ上文說的「某南部某內地和尚」很清楚指的就是東海宜誠。高林玄寶監督任內大力擴大聯絡寺廟組織, 而政策的實行者無疑是東海宜誠,但是,幾年下來,還是有些佛教人士抱持懷疑的態度。不過,東海宜誠有關 「寺廟齋堂統制方案」的提案獲得當局的回答是:
  ˉˉ在來寺廟及齋教三派空門組成各教團,更進一步使之合而為一,即確立總體性統制教團雖合理,但至今在事實上頗具困難點不少, 故最妥當的方法是,各寺廟齋堂各自依自己的意志,明瞭與內地佛教各宗本山為何屬、何所屬(亦在各宗本山上, 特別是認可成為其所轄的可能性是不用說的),對所屬寺廟齋堂,根據本島佛教的各種實際情況,給予適當的規定, 並實施之,則在來寺廟齋堂能完全發達提升是可期的。 註371
ˉˉ當局承認要成立總體性的統制教團「困難點不少」,這樣的回答已經將東海宜誠提案的可行性否決了, 寺廟齋堂仍可以依自己的判斷、喜好或關係,決定是否加入為聯絡寺廟。儘管東海宜誠在南臺灣與寺廟齋堂成立聯絡關係的 目的受到質疑,但是他並沒有任何的退縮,並且在昭和11年11月,於屏東東山寺召開的「高雄州臨濟宗會議」, 被60多位出席的寺廟、齋堂堂主住持或管理人代表選為「臨濟宗高雄州本部長」。 註372 可見東海宜誠有他自己對寺廟、齋堂管理的一套看法與作法。當全面確立統一組織構想被否決後,他便先從自宗的整合開始, 當然他的作法也應該是獲得當時臨濟宗在臺布教總監,同時也是聯絡寺廟總本部部長高林玄寶的同意。
ˉˉ繼「高雄州臨濟宗會議」之後5個月(昭和12年4月21日),在臺南開元寺舉辦「臨濟宗臺南州下聯絡寺廟齋堂總會」, 共40座聯絡寺廟、齋堂的80位代表參加,開會的目的是「為持續布教傳道的臨濟宗,有鑑於時局趨勢, 今後要更加強調宗團之力,提升教化之實」。 註373 不斷強化聯絡寺廟、齋堂的組織力,東海宜誠是不是嗅到什麼不尋常的氣氛?果不然,中日戰爭爆發前夕, 「寺廟整理運動」也在全臺各地展開,他的聯絡寺廟齋堂總會就轉成為配合「皇民化」的「皇國佛教化」的組織。 註374
ˉˉ臨濟宗妙心寺派在高林玄寶任內,大力在全臺推進與本土寺廟、齋堂建立聯絡關係,而其中關鍵人物正是東海宜誠。 高林玄寶與東海宜誠的重要事績至少有「佛教專修道場」的成立,與聯絡寺廟的鞏固與擴大,當「寺廟整理運動」 如火如荼地展開後,他們直接站在第一線以巧妙權宜的方式「保護」了有彼此聯絡的臺灣的舊習慣寺廟,這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因此對於東海宜誠的再評價是必要的。他曾在臨濟宗〈第二十五次宗會議事錄〉上表示:
  ˉˉ若有語言、風俗、習慣上的差異,就無法洞察民族性,因此也無法完全習慣本島人的生活,這要維持布教傳道事業首先就很困難。 然而,我以臺灣布教作為我的使命而努力,能通語言也習慣風俗,亦是非常有趣的。 註375
ˉˉ東海宜誠深知臺灣佛教傳統,他說:「在臺灣以本派臨濟禪寺為首的僧堂規儀,不攝涉魚肉的家風,特別深受本島人的贊賞、崇敬之意。」 註376 東海宜誠本人一輩子茹素不婚,謹守佛教傳統僧人的戒律。光是這一點,東海宜誠確是和殖民時期絕大部分的日僧不同。 註377 因此,當探討殖民時代的臺灣佛教,特別是後期的臨濟宗的布教事業, 東海宜誠是不可忽視的。在日本戰敗後,東海宜誠還曾於民國53年10月、54年3月、61年11月、66年4月、69年9月、70年11月、 71年9月、72年11月、73年11月共九度來台, 註378 與臺灣佛寺、齋堂等維持良好的往來,不是沒原因的。雖然在「寺廟整理運動」 中到底有多少寺廟在臨濟宗中的手上「再造」並不清楚,但根據東海宜誠的報告說,截至1941年(昭和16年)止, 僅高雄鳳山被整頓的33座寺廟中,就有18座是以舊有寺廟的財產而建立的日本式寺院。 註379 雖然無法確定這18座寺廟都成為臨濟宗的新寺院,姑且不論背後動機為何,但不可否認的, 東海宜誠及所屬的臨濟宗大力保護了非正統佛教系統的寺廟。因此,臺灣及日本有關東海宜誠的一些研究, 基本上都以負面看法居多,但至少在「寺廟整理運動」中權宜「保護」的作法就很值得再評價。
(四)臨濟宗借助開元寺的弘法活動
ˉˉ前面已提及,大正14年9月20日,臨濟宗布教會議在開元寺舉行,到了昭和3(1928)年3月2日, 臨濟宗關係人員在開元寺舉行懇談會,由於在臺最高布教監督吉田萬賴,身體違和,特囑東海宜誠為臨濟寺副寺,並駐錫北部, 於是這場相關人員暨「佛教慈濟團」發起人的懇談會便委由前布教監督天田策堂代理。 註380 開元寺就在這時候以成立佛教慈濟團,正式與東海宜誠合作下鄉布教。翌(1929)年10月10日起一連四天, 開元寺附屬的「佛教慈濟團」秋季巡迴布教,連續四年在臺南地區演講,除了東海宜誠外, 開元寺所派出的講師為李周圓及李頌德二人。 註381 昭和5(1930)年元月12日,臨濟宗的「中南部寺廟宗務會議」在開元寺召開,這一方面是再度強化臨濟宗在南部的布教, 另一方面也是要確立宗團的團結,並制定規章。根據《臺灣日日新報》的記述這段緣起如下:
  ˉˉ臺灣臨濟宗,自大正五年開始聯絡以來,迄今十有五載,島內聯絡寺廟達百二十處。然尚未確立宗教團結精神, 新任阪上布教監督,有鑑於此,欲革正從前宗務制度,專圖布教傳道振興。十二日午後一時, 欲開中南部聯絡寺廟齋堂會議於臺南市開元寺內,招集寺廟齋堂及布教職員、信徒總代協議,定刻法鐘為號, 東海宗務主事述開會辭,布教監督告辭,次入議事,其議案如左:
一、聯絡規約改正。
二、本部及支部位置改選。
三、本部長、支部長、宗務議員改選。
四、南部布教所(從前臺中、臺南、高雄三州所管)所關之事。
五、大本山管長全臺親化所關之事。
六、信徒諸件及其他提議要項。 註382
ˉˉ阪上宗詮(鈍外)是臨濟宗在臺第7任布教監督,任期從昭和4(1929)年5月至昭和7年3月。 註383 阪上的上任積極調整在臺布教策略,而身為總本部開教所的開元寺,也在此會議之後,投入臺南州的布教工作。
ˉˉ與臨濟宗本山積極合作的開元寺,一方面強化布教方針,另一方面也朝弘法人才的培養規劃, 例如昭和5年3月3日起一連3年在開元舉行「臺灣臨濟宗發展策及各機關設立研究議案」。會中擬定五個規劃草案: (1)僧伽制度整理案;(2)教育機構確立案;(3)布教機關確立案;(4)本宗統一宗規制度案;(5)社會事業設施案。 註384 在布教方面,昭和5年3月24、25日兩天,開元寺以得圓住持為主全寺僧侶十數人,配合東海宜誠, 在臺南市溫陵媽廟、武廟、小公園作佛教通俗演講; 註385 而在僧伽教育方面,很快地開元寺即在會議不久的同一個月舉行第一屆的佛教研究會, 並在3月30、31日兩天派往嘉義、員林等處巡迴演講。 註386
ˉˉ前述,從昭和5(1930)年6月起,副寺陳徹淨結合部分地方士紳及南報記者大肆攻擊得圓和尚,戰火延續5個月, 直到同年10月,住持得圓才大勢抵定,然而隔(1931)年的5月,又發生知客僧李頌德的納妾事件, 某個程度干擾了開元寺弘法的推進。昭和7(1932)年2月的第12屆「南瀛佛教講習會」在開元寺召開, 而最早之前大正10年11月14日至12月4日的「南瀛佛教會」第二屆講習會就曾在開元寺召開,當時的住持是成圓。 第12屆「南瀛佛教講習會」,此次的會議有兩件事情值得注意,一是駒澤大學校長忽滑穀快天來臺講課, 他是許多留學駒大臺灣學生的老師,如開元寺的證峰、證光即是。第二件事是,駒大歸臺的高執德也在這次講習會中授課, 初次嶄露頭角。 註387 之後,高執德與開元寺僧吳專圓、李頌協、高印明、鄭羅漢等講師就一起在臺南地區弘法布教, 註388 開元寺其地位日益重要。
ˉˉ臨濟宗妙心寺將全臺加盟的聯絡寺廟、齋堂劃分為臺北州、花蓮港廳、臺東廳、臺中州、臺南州、高雄州及澎湖廳, 其中北部總本部開教所設於圓山臨濟寺,統轄臺北州、花蓮港廳、臺東廳的聯絡寺廟、齋堂,而設於開元寺的南部總本部 開教所由東海宜誠負責,統轄臺中州、臺南州、高雄州及澎湖廳,其中臺中州在昭和8(1933)年時的聯絡寺廟有15座, 東海分身乏術,於是在昭和8年的3月11日於臺中市寶覺寺召開州下聯絡寺廟會議,決定在臺中州設一教務所, 算是分擔開元寺的教務工作。 註389
ˉˉ殖民末期(1937-1945)的臺南開元寺,成為養成「皇國佛教」僧侶的重鎮,與它的重要性及腹地廣闊有關。 由南部教務所設立的「臨濟宗教師養成所」昭和12年4月12日起的兩個月間,在開元寺召開講習會。其緣起, 根據《正法輪》的報導如下:
  ˉˉ臺灣本島的民風作興,從各角度強調確實實行的氣勢甚高,尤其是舊有的寺廟廓清、弊習的改善、打破迷信等等的革正運動中, 促使本島的青壯僧侶等的覺醒,必須要求其素質提升這樣的觀點是先驅,以臨濟宗南部教務區域的寺廟齋堂為主者, 今年入春以來再三研議的結果,從四月十二日起至六月二十七日止,在臺南開元寺舉行第一屆臨濟宗教師養成所長期講習會。
ˉˉ講習會員資格,公學校畢業以上,具有國(日)語能力,年齡廿歲以上(男女兼收),平常即對佛教有相當素養的行持優秀者, 由各寺院、布教所、寺廟推薦,且有堅定的志願者,人員三十名。養成所首重禪門道場的訓練與國民性的涵養,每早遙拜皇居、 升國旗,每月廿八日有參拜臺南神社等行事,其他讀經行持依內地佛教規則,服裝也有一定,比照內地雲水威儀。 尤其是每個月兩次向大眾托鉢,所獲善款將捐贈給社會事業。
附帶說明的是講習會的講師及講題為:
禪的要關\臺灣布教監督高林玄寶
安心三綱領\南部教務所長東海宜誠
布教法(社會教化應用)\開教師宗海宗達
國民精神要義\臺南州本部長高執德
佛教概要\佛教濟世軍臺灣本部長長蒼秀一
法式經典指導\開教師則竹玄敬
唯識論\開教師張妙禪
般若心經\南瀛佛教會理事洪池
維摩經\開元寺教師鄭羅漢 註390
ˉˉ值得注意的是,當年得圓和尚所培養的兩大留日弟子之一的高執德,一方面因為林秋梧的早逝,而成為開元寺, 甚至是臨濟宗南部教務所倚重的弘法人才。當昭和18(1943)年得圓和尚將住持之位交給高執德, 活躍於殖民末期至戰後初期的高執德領導開元寺,承當了殖民末期臺灣佛教日本化與戰後去殖民化的艱苦任務, 最後卻在「白色恐怖」中喪命。臨濟宗與南瀛佛教會等在開元寺舉行法務活動一覽,如(表十一)所整理。
ˉˉˉˉˉ(表十一):「臨濟宗與南瀛佛教會等在開元寺舉行法務活動一覽」
 
時ˉˉ間 內ˉˉ容 關係人(單位)
大正12年4月20日 設置南部總本部開教所及宗務主事駐在所 東海宜誠
大正14年9月20日 臨濟宗布教會議  
昭和3年3月2日 臨濟宗關係者懇談會 東海宜誠(天田策堂代)
昭和5年1月12日 中南部寺廟宗務會議 阪上宗詮
昭和5年3月3日 臨濟宗各機關研究會議  
昭和7年2月14日 12屆南瀛佛教講習會 總督府文教局
昭和12年4月12日 第1屆臨濟宗教師養成所 臨濟宗南部教務
昭和19年7月 臺灣佛教南部鍊成所 總督府文教局
ˉˉˉˉˉ(資料來源:根據歷年《南瀛佛教》整理而成)